1917年11月18日淘配网,已经去世一年半、曾担任清朝邮传部尚书的晚清首富盛宣怀(1844—1916),在上海举行出殡大典。
为了这场葬礼,盛宣怀的子孙们共斥资30万大洋,出殡仪仗队长2500多米,仅抬棺材的杠夫,就有64人之多,堪比帝王出殡。
整个上海几乎倾城出动,争睹这场世纪葬礼。
一个首富的葬礼,不是国葬,却堪比国葬。而对于盛宣怀的子孙们来说,一场葬礼花费30万大洋,实在不算个啥。
因为尽管在辛亥革命之际,被民国政府没收了大量财富,但他们的老爷子盛宣怀还是留下了1160多万两白银的遗产。这其中,除去50%用来做家族事务和社会公益,盛宣怀的子孙们仅现金和实物资产就分到了580多万两白银。
1160多万两白银,这是什么概念?
晚清光绪时期,在今天的北京城二三环一带,买一座占地一亩左右的四合院,大概是500两银子。盛宣怀留下的资产,在当时够他的子孙们买下2万多座北京四合院。即使到了1924年,鲁迅在北京阜成门附近买下一座四合院,也仅花了不到1000个大洋(相当于1000两银子)。
所以,晚清民初,盛宣怀要说他是中国首富,还真没人敢争第一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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做一个帝国的首富,是不是应该低调一点?
盛宣怀或许想,但子孙们不让,更何况,盛宣怀本人也难以做到。
谈论晚清民初的商业史、财富史,盛宣怀是难以绕开的一个人物。作为被后世称为“中国实业之父”“中国商父”“中国高等教育之父”的盛宣怀,有着太多的功名往事,难以藏诸身后。
要做一个帝国首富,白手起家的毕竟很少,而倚仗权势、官商勾结,往往才是发家致富的真谛。在这方面,盛宣怀深谙此中门道。
道光二十四年(1844),盛宣怀出生于江苏常州。作为一个官三代,他的祖父盛隆是举人出身,曾经出任浙江海宁知州;他的父亲盛康,则与李鸿章是同科进士(盛宣怀出生这一年,30岁的盛康与李鸿章同时考中进士),先后担任庐州、宁国知府、浙江杭嘉湖兵备道、按察使等职务。
盛宣怀尽管并非绝对的豪门,但家世不可谓不贵重。祖父和父亲都对他寄予厚望,希望他能金榜题名、延续先祖的荣耀。但遗憾的是,这个官三代科考的运气并不好,连续三次,连最基础的乡试都考不过。也就是说,盛宣怀终其一生,都只是一个秀才而已,这也成了他一生的遗憾。
尽管文运不佳,但盛宣怀并非纨绔子弟。
他跟随父亲到处行走,从小就深浸官场,办事干练。同治九年(1870),26岁的盛宣怀被父亲介绍给了他的同科进士朋友、当时的湖广总督李鸿章,做起了李的幕僚和秘书。这,也是盛宣怀仕途和商海发达的起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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土话常说,寒门难出贵子。一个帝国,越是发展成熟,人脉和关系就越是重要。盛宣怀紧紧地抓住了李鸿章——他生命里的超级贵人。
一个26岁的小伙子,年纪轻轻,就当上了一个部级领导的机要秘书,尤其是做李鸿章的幕僚。刚开始,或许要靠超级人脉,但年深日久,没有两把刷子,是搞不定这个领导的。
盛宣怀的确能力出众,极其聪明。
1864年,清廷平定太平天国后,以曾国藩、左宗棠、李鸿章为首的洋务派蓬勃发展,清朝进入了所谓“同光中兴”时代(1864—1894)。当上李鸿章的秘书后,盛宣怀先是协助其“防剿”回民之乱——“盛夏炎暑,日驰骋数十百里”,忠心耿耿,甚得李鸿章的信任。尽管只是个普通秀才,但盛宣怀却文采过人,草拟文稿有“万言立就”的功夫,让李鸿章刮目相看。
从战争年代过渡到建设年代,李鸿章立足晚清政坛的看家宝,是他的外交和洋务。在兴办洋务方面,盛宣怀是李鸿章的左膀右臂。
进入李鸿章幕府仅仅两年,1872年淘配网,28岁的盛宣怀就协助创办轮船招商局;1876年,32岁的他又协助李鸿章创立开采湖北煤铁总局。此后,他先后兴办、创造了11个“中国第一”的企业和组织,这里面就有:
第一个民用股份制企业轮船招商局;第一个电报局中国电报总局;第一个内河小火轮公司;第一家银行中国通商银行;第一条铁路干线京汉铁路;第一个钢铁联合企业汉冶萍公司;第一所高等师范学堂南洋公学(上海交通大学、西安交通大学前身);第一个勘矿公司;第一座公共图书馆;第一所近代大学北洋大学堂(天津大学前身);创办了中国红十字会。
正因为这些成就,盛宣怀后来赢得了“中国实业之父”和“中国商父”的美誉。而当时刚刚兴办洋务的李鸿章对盛宣怀也非常倚重。
李鸿章曾对盛宣怀说,这些洋务企业,是李个人仕途前进的“立足之本”,万万不可掉以轻心。如果洋务失败,势必将影响李鸿章个人的政治仕途,并给反对洋务运动的政治对手们留下把柄。
对于轮船招商局,李鸿章更是嘱咐盛宣怀说,一定要把这个企业“做成铁板模样”,使“来者确不可移”。
盛宣怀不负所望,办理洋务节节推进、经营有方。在给李鸿章的信中,盛宣怀说:“竭我生之精力,必当助我中堂(李鸿章)办成铁矿、银行、邮政、织布数事。”
因为,洋务运动是李鸿章在晚清立足的根本,也是盛宣怀仕途发展的根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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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晚清,很多朝廷大员都是幕僚出身。左宗棠从湖南巡抚张亮基、骆秉章的幕僚开始发迹,李鸿章则是曾国藩的幕僚出身……
做一个大领导的秘书和幕僚,很多时候,不仅要能力干练,而且要懂得替主子着想,鞍前马后出力才行。
在这方面,盛宣怀不仅是李鸿章开展洋务运动的干将,更是李鸿章借刀杀人的政治打手。
当时,淮军淮系与湘军湘系的斗争势同水火。淮系领军人物李鸿章与湘系的左宗棠,两人在朝里朝外都矛盾重重。在李鸿章看来,左宗棠这头“左骡子”经常给他难堪,已经成了他在清廷中攫取权力的重要障碍。
看到主子不开心,政治打手盛宣怀始终在捕捉战机。
1883年,盛宣怀利用左宗棠的财政助手胡雪岩因为跟洋商“斗丝”受损、资金紧张的有利时机,先是串通李鸿章的马仔、上海道台邵友濂截留了胡雪岩的银款,然后向汇丰银行等洋行大肆渲染,说胡雪岩快要破产了,你们赶紧找他要钱。
接着,盛宣怀又向胡雪岩属下钱庄、当铺的各个超级金主和储户抛洒传言,说胡雪岩没钱了,由此导致胡雪岩被疯狂挤兑。仅仅20多天,曾经的帝国首富、左宗棠的左膀右臂胡雪岩,就被盛宣怀的商业斗法击中命脉,从此一蹶不振。
在“倒左必先倒胡”的策略打击下,左宗棠很快就遭遇到了财政危机,以致他在后来抗击法国的战争中处处受挫,抑郁而终。而协助“恩师”李鸿章干净、漂亮地击败政治对手、打败湘系的盛宣怀,也由此扶摇直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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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到自己的马仔办事漂亮,李鸿章也非常满意,夸奖盛宣怀说:这个小伙子“志在匡时,坚韧任事,才识敏瞻,堪资大用”。
但有付出就要有回报,对吧?
李鸿章曾说盛宣怀“很廉洁”,但盛宣怀“廉洁”的表现,就是成为继胡雪岩之后的中国首富,身后更是给子孙留下了1160万两白银之巨的超级遗产。
盛宣怀成为晚清民初首富的奥秘,李鸿章的点评也可以看出玄机:“(盛宣怀)一手官印,一手算盘,亦官亦商,左右逢源。”
作为著名的官僚资本家,盛宣怀协助李鸿章兴办洋务,也从中攫取了巨额的国有资产。可以说,论侵夺国有资产的高手,盛宣怀绝对是这方面的祖师爷。
起初,轮船招商局是纯粹的国有企业,用现在的话来说,盛宣怀只是个戴着官帽的国企高级打工仔。但盛宣怀的高明之处就在于,逐渐把轮船招商局改成了民办企业。从国企到民企,在这个“改制”的过程中,大清帝国的政府资产改着改着,大部分就改成了他的私人股份。
1908年,就在大清帝国即将倒台之前,盛宣怀又将汉阳铁厂、大冶铁矿和萍乡煤矿合组成完全商办的汉冶萍股份有限公司,他个人后来又出任董事长。而汉冶萍公司淘配网,当时拥有员工7000多人,年产钢近7万吨、铁矿50万吨、煤60万吨,占清政府全年钢产量90%以上,是整个大清最为赚钱的企业。这个本来是国企的企业,最终也变成了盛宣怀侵占控股的名下企业。
帝国的首富,就是在这种官倒买卖和强取豪夺中,一步步炼成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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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商人,明里暗里成了帝国的首富,自然就想染指下政治权力。
1900年6月20日,在义和团之乱中,对洋人恼羞成怒的慈禧以清廷名义,正式向11国列强宣战,要求各省督抚“招义民御侮”。
当时身为大理寺少卿、掌管邮传事务的盛宣怀,看到大势不好,随即私下电报联系两广总督李鸿章、两江总督刘坤一、湖广总督张之洞,与洋人和好,进行“东南互保”,并公开抗命、假装称清廷的宣战诏书是“伪诏”。
此后,盛宣怀四处活动,联络各地的总督、巡抚,将“互保”的范围扩大到西南、中南和山东,以及四川等地。
在庚子事变中,尽管八国联军最终攻入北京,但在盛宣怀的一手策划下,清朝最富庶的东南地区,以及大部分疆土却安然无事。
虽然明知盛宣怀等人公开抗命,但慈禧却对别人说:“今日看来,盛宣怀为不可少之人。”此后,盛宣怀被赏加太子少保衔。
庚子事变中,“东南互保”的省份俨然独立于清廷中央之外,而这也是后来辛亥革命中各地独立、割据的先期表现。盛宣怀在此中的号召力,可见一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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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盛宣怀始终只是个精明的商人,不具备政治家的素质。武昌起义、满清倒台,直接的导火索就有盛宣怀的“重大功劳”。
1911年,满清成立所谓内阁,13名国务大臣中,满族9名,汉族4名。盛宣怀就是此中4名汉族内阁成员之一,可见他受满人的器重程度。
当时,盛宣怀是清廷的邮传部大臣,主管铁路、通讯等大权。1911年,关于铁路的国有、民办之争非常激烈。在四川、湖南等地,大清帝国从士绅到普通农民,很多人都参资入股了铁路。盛宣怀却想强买强卖,将铁路强行收归国有,却不给予民众赔偿,或是故意压低赔偿。
在此情况下,湖南率先爆发保路运动,四川的保路运动更是风起云涌,由此导致了武昌起义的爆发。
盛宣怀和内阁总理大臣奕劻唱起了双簧戏,公开鼓吹应该请袁世凯出山,来“剿灭乱匪、保卫大清”。
激起保路运动,引发武昌起义,又请出袁世凯、引狼入室,以为自己聪明绝顶的盛宣怀,一步步给大清埋下了炸弹。
武昌起义于1911年10月10日爆发。10月25日,清廷资政院召开会议,一致指责盛宣怀犯了四条大罪——违宪、变乱成法、激成兵变、侵夺君上大权,建议清廷对盛宣怀处以绞刑。10月26日,清廷宣布将盛宣怀革职,“永不叙用”。
看到大事不妙、有杀身之祸,10月28日,盛宣怀迅速逃离北京,经天津转去青岛。12月底,已经67岁的盛宣怀从大连乘坐轮船逃亡日本,踏上了流亡之路。
在盛宣怀看来,什么大清帝国,什么皇权至上,都是假的,眼下保命才最要紧。
1912年2月12日,在革命党和袁世凯的联合逼宫下,溥仪退位,那个盛宣怀为之“奋斗”了大半辈子的大清帝国,前后不过三四个月工夫就土崩瓦解了。
大清帝国倒台后,盛宣怀躲在日本,一直诚惶诚恐。满清的遗老遗少们恨他入骨,认为他祸乱大清,都恨不得吃他的肉、扒他的皮。民国的新人们则认为盛宣怀是满清的余孽,将他在国内的产业几乎没收殆尽。
眼看着奋斗了一生的家业即将付诸东流,盛宣怀东奔西走,前后贿赂了500多万两白银给民国各界要人后,最终才买得一个平安。
1912年底,在日本流亡了近一年的盛宣怀返回国内。已经当了大总统的袁世凯,看在他当初“保荐”之功的份上,也没有特别为难他,除了现金等资产外,让江苏省政府把大部分不动产还给了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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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于盛宣怀在清朝灭亡中的作用,满清遗老赵尔巽等人编撰的《清史稿》愤怒地谴责说,盛宣怀“侵权违法,罔上欺君,涂附政策,酿成祸乱,实为误国首恶”。
盛宣怀自己,也吓破了胆。
但他的财力和影响力仍然不可小觑,他的社会关系耕耘之深,也横跨了晚清、民国和当代整整三个时代。
除了袁世凯的赦免外,两度出任民国总理的孙宝琦也暗中保护了盛宣怀这个“双份亲家”:在此前双方的联姻中,盛宣怀的四公子盛恩颐娶了孙宝琦的大女儿孙用慧;孙宝琦的四公子孙用岱则娶了盛宣怀的亲侄女盛范颐。
盛宣怀一家,还与民国“四大家族”的宋家,关系深厚。
此前,宋氏三姐妹的母亲倪桂珍,曾在盛家当过养娘——这是一种介于家庭教师和乳娘、佣人之间的一种职业。由于这个特殊关系,宋霭龄曾到盛宣怀家当过家庭教师,宋子文则当过盛宣怀的四儿子盛恩颐的英文秘书,并对盛宣怀的第七个女儿盛爱颐穷追不舍(没有成功)。
进入民国后,盛宣怀的第七个儿子盛升颐在孔祥熙、宋蔼龄的提携下,抗战前曾出任苏浙皖统税局局长,掌管江南一带的财税大权。盛宣怀的孙子盛育度,抗战时曾在日伪银行工作,抗战后被以汉奸罪名逮捕,幸亏盛爱颐打电话给宋子文,最终才被从监狱中捞了出来。
1949年后,盛宣怀的七女儿盛爱颐身体不好,宋庆龄还曾叫人专程前往看望,由此可见盛家与宋家的关系之深。
而在贪污腐败之外、也热衷做慈善公益的盛宣怀,在辛亥革命这场剧变中,似乎看透了人生。
1916年4月27日,盛宣怀在上海去世。
临死前,他交代将自己留下的1160多万两白银,一半财产(580万两白银)捐出来做了“愚斋义庄”,类似如今的家族信托——义庄中,40%(约230万两白银)用作社会慈善事业;60%(约350万两白银)用作盛宣怀子孙的男女读书、婚嫁、经商,及祭祀、扫墓、修理宗祠、置买田产、资助盛氏全族义庄使用。
另外一半财产,580多万两白银,则以五个房头分给仍然在世的儿子们。
盛宣怀死后一年多,才于1917年在上海出殡。据说,为了防止盗墓,他的灵柩移到苏州留园,又停灵了两年多。一直到1919年,才正式葬入他位处江苏江阴的家族墓地。
的确,盛宣怀死后一直不得安宁。他一生妻妾成群,共娶过七房太太,留下八子八女,除三个早殇外,剩下的子女通过豪门联姻和裙带关系,到其孙子辈已发展成为一个庞大的家族。
但也因为挥霍无度和瓜分争夺,导致这个家族在盛宣怀死后30年内,巨额遗产基本被败光。
最著名的是老四盛恩颐,最受盛宣怀宠爱,继承了汉冶萍公司总经理的职位,还继承了苏州留园的宅子。但这个扬名上海滩的花花公子,奢侈成性,好色好赌。在挥霍完自己的那份遗产后,又盯上了愚斋义庄,向法院申请按五个房头均分愚斋义庄的财产。
眼见家族信托岌岌可危,盛宣怀的七女儿盛爱颐也向法院上诉,申明女儿也有权利参与遗产继承。这个官司当时轰动了上海滩。盛宣怀的其他女儿陆续效仿,也分得了遗产。
盛宣怀设计的愚斋义庄,本来可以保障整个家族长期衣食无忧。但经此瓜分,加上国民政府也以捐助之名从中套现,距其去世仅十余年,这个义庄就名存实亡了。
瓜分了义庄遗产的儿孙们,开始了二度挥霍。有记载称,抗战胜利前,盛恩颐分到手的家业基本上已经败光了。此时,距离其父盛宣怀去世不到30年。1958年,穷困潦倒的盛恩颐死在了留园门房。
一世繁华,都化作了尘与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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